短篇 - Down Into the Fairyland. 【完】

子敬一閉上眼就可以聽見。

那些細小瑣碎、喃喃自語的隻字片語，就像看電影時坐在正中央，從立體音響裡傳來的背景音樂一樣。雖然聲音很大聲，但聽的不是很清楚。那些話語彷彿在談論著自己，又好像在聊著不關痛癢的日常話題。

子敬從小就可以聽的見這些聲音。跟這些聲音和平相處了16年，子敬並不會覺得很困擾，一直到最近，他發現這些聲音有越來愈清楚的趨勢。

而且他開始作夢。夢中那些話聽的非常清楚。雖然什麼都看不見，但他感覺到有很多人正在呼喚著他。他經常因此而驚醒，但是再次入睡時就沒有再作夢了。

日復一日，每晚都作著同樣的夢使得他越來越沒精神。

某個有著社團活動的早晨，子敬拿著繪畫用具走向素描教室。來到了教室，打開門赫然發現裡面正坐著一名少女，女孩留著一頭長至肩的黑髮，額前覆蓋著一頭厚瀏海，眼角上勾露出三白眼，以及右眼角的一顆痣。他很訝異，平時都是他最早到的。但是他並沒有留意多久，馬上找了個位置開始作畫。

平時的他是非常專心的，但今天似乎不太一樣，總覺得有個人直盯著他瞧。他能很肯定的就是那個少女，這教室現在除了她和自己以外就再也沒有別人了。

正當他想轉頭面向她之時，有個人叫住了他。

「子敬早安哦。」子敬抬頭，原來是班長采妍，還以為是誰呢。子敬向她點點頭，接著轉身繼續作畫。

他先將輪廓打上後，開始描繪細部。小小的素描教室內此起彼落的紙筆碰觸之聲。

而後，他又聽見那些聲音了。這次不閉上雙眼也聽的見。

他揉著太陽穴，祈禱這聲音可以消去，沒料到聲音卻越來越大聲。子敬雙手抱住頭，他感覺自己的腦子就快要爆炸了。聲音越來越清楚，子敬終於受不了了，閉上雙眼陷入了黑暗中。

睜開眼看見的是一片白。

原來是天花板，這麼說起來他人現在在保健室囉？

子敬覺得全身很沉重，他吃力地，走出用布簾圍住的保健室，才發現保健室目前空無一人。

看了一眼牆壁上的時鐘，十點半，現在剛好是體育課的時間，得趕快回去才行。他這麼的想，離開了保健室。

這節課使用操場的班級不多，加上自己班總共有三班。子敬四處搜尋著班上同學的下落，忽聞聽有人呼喚他的名字，他抬頭一看，是采研，手裡正抱著一顆排球站在最裡面的排球場內向他招手。「嘿！你好了啊？快點過來和我們打球啊！」

子敬也朝她揮手，微笑。

采研朝上空拋出了球，接著往前打過網，對面的人接下了這球，傳給另外一位作扣殺，不料球竟然歪了方向，往科學館的方向溜去。

「我去撿。」子敬說，「你們先拿旁邊的排球打吧。」

子敬穿過了連結教學大樓和樂壽館的那條通道之下，來到了科學館前面。他四處搜尋著排球的蹤跡。

「……啊、找到了。」原來那顆球滾到了通往天橋的花棚下。

這也滾太遠了吧。子敬走上前，彎下腰正要將它撿起來，沒想到球卻突然動了起來，往前滾了一段路。

他覺得很奇怪，但也沒想那麼多，往前再度彎下腰時，球又往前滾，一直滾到紅門下才停止。

真是太奇怪了，就好像有人招著手要他過去一般。

他猶豫了一下，還是走上前撿起那顆球，而球也沒有再「跑走」的意思。

撿起了球，子敬跑出花棚下，回到了操場，卻發現──「咦？」

他眨了眨眼，想要確認是不是自已的錯覺。

放眼四周，操場竟空無一人。原本還稍算晴朗的天空此時正呈現著紅灰色的黯淡色調。

該不會是自己還在作夢吧？子敬狠狠的捏了自己的手臂內側，好痛，看來不是在作夢。

「這到底……」現在該怎麼辦呢？他試著讓腦袋冷靜下來思考，卻發現這樣行不通。看來自己很緊張。他抱著排球的雙手指交疊互相搓磨著，忽然聽見振聲堂裡傳來了聲音。

是他一直以來聽見的聲音，而且還很清楚。

「來啊！」、「快過來！」、「我們等你好久了！」

眼前的景物突然變的模糊了起來，子敬揉了揉雙眼，彷彿被催眠般踏出了左腳往振聲堂走去，忽然聽見有人在背後叫他。「喂！」

子敬回過頭來，發現是早上那名在素描教室的女孩。而她手裡正拿著一把扇子。

「你呀，可別過去啊，很危險的呢。」少女走上了前，身手想抓住子敬，子敬往後退了一步，使她落空。

「你是誰？」子敬縮了縮手，排球掉落地上。

「我不是可疑人士啦。」

少女又向前走了一步，子敬也同時向後退了幾步，接著轉身往福利社的方向跑，只留下身後少女的叫喚。

子敬跌跌撞撞的下了樓梯，跑入位於地下室的合作社中央。

這裡一樣沒有半個人影，可是每個商店前面都擺上了商品，好像等帶著誰去買它們似的。

得趕快離開這裡比較好。子敬這麼的想。他轉身正要離開時，卻看見了另一個人的背影。

他定眼一看，是班上跟他最要好的同學孟誠。「孟……孟誠？」

那個人轉身過來，果真是孟誠。

「嗨，子敬。」他朝子敬舉手微笑，「過來吧。」

子敬稍微向前了一步，狐疑的問：「你……你怎麼會在這裡？」

「大家都在等你呢，走吧。」孟誠邊說邊向前拉住了子敬的手，子敬卻甩開他。

「你不是孟誠……」子敬邊看著他邊往後退。這個人看起來了無生氣，彷彿沒有靈魂一樣。

「我就是孟誠哦。」自稱是「孟誠」的男人朝子敬走去，「過來。」

子敬連忙後退。他很肯定，眼前這個男人並不是孟誠。

「……不，你不是。你不是孟誠！」他猛力地晃了晃腦袋，接著往福利社的另一個出口跑去。

子敬跑過了保健室前面，一連衝上好幾階樓梯，一直跑到三樓教務處前才停止。

這裡到底是哪裡？他雙手撐著膝蓋，不停的喘氣，稍作休息後，他走到窗戶旁邊往下看。

空蕩蕩的。整個學校都是空的。

教室、走廊、樹蔭下，不管哪裡都沒有人。

就連那些聲音也不見了。

現在該怎麼辦才好？子敬想破頭也想不出個所以然。他嘆了一口氣，轉身正要離開這裡時，一腳踏上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，那個東西被他踩到之後，發出了一聲慘叫，馬上從他腳底下竄了出來。

「咦咦？」子敬嚇了一跳，趕緊縮回腳。

「咦什麼咦啊！要嚇一跳的人應該是老子吧？」那東西──不，應該叫作那隻「貓」，身穿著既髒又舊還鬆垮垮的藍色連身斗篷、頭頂帶著插上一根灰羽毛的藍色圓底尖頂巫師帽，手中正拿著一隻比自己還長上兩倍的木杖指著子敬的鼻子。「何方妖孽！」

「什麼……」子敬眼神上下地打量著這隻貓。「我才不是什麼妖孽咧。」

「胡說！」那隻貓向前了一步，「你全身上下都非常的可疑！」牠拿著木杖的前端直戳子敬的鼻子，子敬被他這麼一弄非常不舒服，忍不住打了個噴嚏：「哈啾！」

這一個大噴嚏，竟然把站在子敬面前的那隻貓吹得翻了好幾的跟斗！牠因為翻了好幾個跟斗，而使得全身飄起了無數細小的灰塵。牠頭暈目眩的爬起身，晃了好幾圈才站穩。

「噗叱！」子敬見了這情景，忍不住笑了出來。看來牠並不是「隻」壞人。

「咳、咳，你這小妖怪……」牠拍了拍她頭上那頂巫師帽，帽子經牠這一拍又揚起了不少灰塵。

「哈哈……啊，抱歉、抱歉！我不是故意的！」他趕緊向牠道歉，接著小心翼翼的走向前。「你沒事吧？」

「咳、咳……別靠過來！」那隻貓邊揮著手中的木杖，邊跌跌撞撞的向後退。「你果然是個妖孽！今天只是你幸運，下一次見到你一定會把你打個落花流水！」語畢，牠提起長及地的衣襬，飛也似地往教學大樓跑去。

「喂、喂！等一下！」子敬見狀，趕緊跟了上去。

明明也才一個轉彎而已，那隻貓卻已經不見蹤影。

「奇怪……是跑去哪裡了？」子敬緩了緩腳步，沿著教學大樓三樓的走廊慢慢走著。

這裡的每間教室都拉緊了窗簾，子敬試著打開其中一扇門，卻發現門早已老老實實的被喇叭鎖鎖上了，他只好作罷。

他繼續往前走，仔細的檢查了每一扇教室的門，一直到倒數第三間，他才看見了一間沒有上鎖的門。

子敬走上前打開了門，發現這間教室從另外一側的窗戶射入了微微的藍光，裡面佈滿了重重的蜘蛛絲，課桌椅全部被堆到兩旁去，而留在中間的，是一顆白色、巨大的繭。

子敬小心翼翼的踩著鋪在地上的蜘蛛絲，緩慢地向著繭走去。

越靠近繭，越可以聽見一道聲音。

那個聲音跟以往的那些零碎的聲音不同，是一首優美的歌聲，而且好像從哪裡聽過似的。

子敬在繭前面停下了腳步，低頭將耳朵靠近繭。沒錯，那歌聲就是從那裡面傳出來的。

正當他在思考這首旋律究竟是什麼的時候，歌曲突然停止了，繭上方開始騷動不安。子敬連忙抬起頭往後倒退幾步，一個不留人，整個人跌坐在蜘蛛絲堆上。

白色的繭最頂端傳出了「沙沙」的聲音，接著從裡面向外列出了一道裂縫。那條裂縫越撐越大，過沒多久，從裡面探出了一隻泛著藍紫色的纖細左手。

子敬嚇得往後退，可惜那些被他踩在腳底的蜘蛛絲彷彿成了一股阻力使他很難行動。

從那顆繭裡又伸出了另外一隻手，隨著一陣劈劈啪啪的碎裂聲，繭上方的裂縫被撐了開來，而從裡面誕生的是一個身長大約2公尺、皮膚透著藍色光芒，且全身沾滿了黏稠綠色液體的長髮女人。那女人有著一副修長的尖耳、以及一張沒有鼻樑的瓜子臉。

她張開了嘴巴，子敬本以為她要破喉尖叫，沒想到從嘴巴裡傳出來的是一聲高昂的音符。

這道聲音既響又久，大約過了好幾秒她才閉上嘴巴。隨著她這麼一唱，四周傳來了陣陣騷動，沒多久，數十隻老鼠和喜鵲從四面八方湧了進來。

接著那個女人伸出了修長的雙腿，從繭內走了出來。八隻老鼠馬上推了兩桶自來水進來，喜鵲們兩兩成對啣著杓子將水往女人的身上潑去，一直到她身上的黏液全都洗刷乾淨為止。接著，小動物們拿著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毛巾將女人全身上下擦的一乾二淨。

那個女人點點頭說：「嗯，滿意。」然後拍了拍雙手，身旁的蜘蛛絲彷彿被賜予了生命一般，朝她的身上捲去，過沒多久，一件純白的禮服就這樣出現在她身上。她轉了一圈，點點頭，接著面向跌坐在地上的子敬。

一直到剛剛才回過神的子敬，一臉驚恐的回望著她。

女人蹲下了身子，張開了她那雙瞳孔異常大的黑色雙眼，用右手食指點起了子敬的下巴，像是在審視物品一般左右看了看。「雖然長的是醜了一點，但是靈魂很潔淨啊。」她滿意的微笑。

外頭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，伴隨著「芭碧蘿殿──噢，芭碧蘿殿下！」的呼喊，出現在門口的是剛才那隻貓。

「噢，原來是我親愛的祭司大人，天狼星。」被稱作芭碧蘿的女人朝那隻貓微笑，「快過來讓我看看你。」

天狼星摘下了頭上的那頂老帽，含著淚水朝芭碧蘿走去。「噢，芭碧蘿殿下……」正當她要蹲下來的時候，牠突然大叫：「噢噢，我的天啊！」牠舉起那隻木杖再度指著子敬的鼻子，大聲斥喝道：「你這妖孽，迷惑芭碧蘿殿下到底有何居心！」

「我才不是什麼妖孽呢！」子敬非常不高興的揮開了牠的柺杖，「是我才要問怎麼回事吧？我可是無辜的受害者呢！」

「噢，天狼星，這位可是誤入歧途的可憐綿羊呢。」芭碧蘿將天狼星的木杖輕輕地推開，接著拉著子敬的手，兩人一起站了起來。「得想辦法讓他回到原來的世界，不然了話就會被這個世界吸收光光呢。」

「被吸收？」子敬聽了這話，疑惑的問：「而且……妳的意思是，我現在是在別的地方？」

「我想有些事情很難解釋，先讓我們擱著好嗎？」芭碧蘿回頭將食指放在唇邊，給他一個微笑：「我們會把你送回去的，嗯……」她思考了一會兒。「『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去』……」接著她似乎是想到了什麼，轉身面對天狼星說道：「天狼星，帶這位綿羊先生去找南極星吧。」

「啊？要在下陪著這小子去？」

「沒錯。」芭碧蘿轉身，指著門說：「南極星應該在科學館五樓等你們，快去。」她揮一揮左手，一股力量將兩人狠狠地推出了教室，接著身後傳來一聲響亮的關門聲。

被推到門外的天狼星站起身來拍拍帽緣，對子敬說：「既然是陛下的吩咐，那在下就算拼了老命也會完成的。走吧！小子。」

科學館五樓，面對路嘉館的轉角。

眼角有痣的少女──南極星手中仍握著那把扇子，正站在欄杆上眺望著遠方的天空。「來了。」南極星語畢，轉身跳下欄杆，不知是不是精心計算好的，子敬和天狼星剛好到達。

「是、是妳！」子敬見到她馬上大喊：「就是妳把我帶到這裡的嗎？妳究竟是誰？」

「我是南極星，只要記住這一點就夠了。」她微微一笑，朝兩人走來。「時間不多了，該送你回去了。」她伸出左手，子敬也伸出手正要握住她的時候，後面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。

「等等啊，子敬。」

三人向走廊望去，子敬看見了出聲的那個人，驚訝地張大了嘴：「采、研？」

站在子敬身後的人不是別人，正是采研。

「子敬，跟那些人走真的好嗎？過來和我一起走吧。」采研微笑的走向子敬，伸出了手。

子敬猶豫了起來。她跟剛剛的「孟誠」完全不一樣，他能肯定，這個采研不是別人偽裝的，她就是真實的采研。當他正想走向采研時，卻被天狼星的聲音打斷。

「妳這個妖怪！少在那邊妖言惑眾啦！」天狼星高舉著木杖，一顆光球馬上出現在木杖頂端，迅速地射向采研。被擊中後她發出了一聲痛苦的長嘯，身體開始扭曲。子敬被這一幕嚇到了，一時之間作不出任何反應。

南極星見狀，馬上拉住子敬的手。「天狼星，接下來交給你了！」她打開手中的扇子，左右一踏，跳上了欄杆。

「等等一下啊！」子敬看見五層樓高的距離，嚇得抱緊了南極星。

那怪物發覺南極星的企圖，馬上伸出了那雙「手」要抓住兩人。

「老子不會讓你得逞的！嚇！」天狼星揮舞著長杖，一顆光球又從頂端出現，打掉了要抓住兩人的「手」。「你們快走啊！」

「你這老骨頭還挺有用的嘛。」南極星笑了笑，雙腳一踏，離開了地面。子敬見狀，更是嚇得不敢放開南極星。可是她卻用力的推了子敬一把，把他推離自己身邊。

「雖然不是一開始來的方法，不過還是可以回去的。」她說，然後揮揮扇子，一陣強風刮來，更將子敬推向地面。「再見囉……噢，最好不要再見面會比較好呢。」

「等等等一下啊啊──」失去了可以抓緊的東西，子敬朝著天空放聲尖叫，接著眼前馬上蓋上一層黑。

一陣痛楚襲來，子敬睜開了雙眼。

白色的天花板，看來這裡是保健室的樣子。

忽然聽見了有人高呼他的名字，子敬吃力地扭轉了脖子，是孟誠，是真的孟誠。

「子敬，你還好吧？」孟誠看似擔憂的模樣說：「剛剛看你去撿個球沒回來，沒想到竟然發現你昏倒在花棚下面耶！」

昏倒？子敬皺著眉頭。明明就是跑到另外一個地方去了啊？

「那，采研呢？」

「采研？你在說誰啊？」孟誠騷著腦袋，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。

咦？「你不認識嗎？就是班長啊！」子敬吃驚的說。

「我們班沒有這個人哦！」孟誠揮揮手說：「該不會是你摔壞腦袋，記錯了吧！」

一陣打鐘聲響起，他笑著站起了身子。「我要先走了，你就繼續睡吧！」

「哦哦……」子敬糊裡糊塗的點著頭，閉上了雙眼。

沒有采研這個人？該不會其實她是……

子敬反覆思考著這個問題，還沒想出答案，就先陷入了夢鄉。

另外一個世界。

天狼星一如往常的坐在欄杆下面，正用肉掌整理著他的破斗篷，南極星則是雙手抱著胸，站在欄杆上。

「希望永遠都不要再有人過來了。」天狼星說，舔了舔手掌，將亂俏的鬍子壓平。

南極星聽了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。

「我倒是很期待下一個來到這裡的會是什麼樣的人呢。」

語畢，她抬頭望向天空。

一如往常的紅灰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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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own Into the Fairyland. 【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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